成功摘除子宫后，老公孙阳和公公婆婆围在我的病床面前，表情很不自然。

直到向来刁蛮的婆婆打破了僵局，讪笑了一声，说，晓琪，现在手术也做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养身体啊？

我狐疑地看了眼婆婆，察觉到她话里有话，便说：妈是有什么想法吗？

婆婆左右看了家里的两个男人，说，晓琪，你看，你手术是成功了，可咱家到现在也没个儿子，孙阳也还年轻……

恩？

我打断了她，说：能不能别说儿子了，我都这样了。要不，您求求佛？

另一边，孙阳神色严肃，竟然在病房里点起了烟，抽了一口，说：「晓琪，你懂事点，别这么跟妈说话。」

我愣了下，竟直接被气笑了。

我尽力用平静的语气，盯着孙阳说：「孙阳，两年前我生昕昕的时候，你说咱们一家三口就够了，说是让我最后一次受那种苦。现在，我子宫都没了，你想让我怎么懂事？

孙阳说：「我没那个意思，咱爹妈不就是着急吗？没儿子，谁以后给咱俩养老？」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是现在钱赚得不够多，还是说我女儿以后肯定是个白眼狼了？

就在这时，一直以为自己在家里挺牛，整天一副太上皇架势的公公咳嗽了一声，用自认为威严的语气说，好了，都别吵了，孙阳，你得尊重你媳妇，再说，我们不是商量过解决办法吗？

我心一提，知道来到正题了，眼睛一斜，准备看公公能口出什么厥词。

果然，他这一家子是真没让我失望。

公公看着我，手放在我手上以示安抚，说：晓琪，你看，咱们让孙阳找个代孕不就好了？

我前面还没从孙阳的话里走出来，眼下又被公公的要求彻底震惊傻了。

我，章晓琪，31 岁。在今年夏天，确诊宫颈癌，已经有一个女儿的我，果断拒绝了老公一家要求我先生个儿子再治病的要求，做了手术。

这就是我摘除子宫之后的第一天，我满心挂念着自己两岁的女儿，准备以后要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可老公一家人，形同逼宫一般，让我答应自己的老公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大半天，我才回过神来，盯着他们说：昕昕呢？谁在照顾她？

「不答应，你就别见你女儿了。」

床边，孙阳掐了烟，扔在地上，语气冰冰地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快感。

我忽然明白，此时的我，已嫁为人妇，子宫摘除，卧倒病床，而眼前的孙阳却自觉意气风发，战胜于我，彻底掌握了一个家的话语权。

跟个 sb 似的。

当天下午，我就报警了。

2，

回想当初，与孙阳结婚，算是两厢情愿。

彼时，我已经挣脱单亲家庭的束缚，与酗酒家暴的父亲断了联系，我开始在上海的时装行业扎根，并与还是个新人设计师的孙阳相恋，直至结婚。

婚后，我帮孙阳出设计理念，画稿，教他画稿，公关，教他公关，终于孙阳有了自己的独立设计女装品牌——「SevenO」，中译「七氧」，是我们两个名字的谐音，这家「SevenO」的网店，月流水最高时能有几千万。

而后，因为设计理念不合，我去了另一家知名品牌的公司，带一个设计组，不断对款式推陈出新。

现在想想，从那开始，孙阳就对我有所不满了。

因为在他看来，我是在给别人打工，同时跟自己丈夫抢市场。

起初，我还以为是孙阳怕输给我。但我现在才明白，结婚后，孙阳就把我，当成了一个他的附属品。根本不配追求自己的事业和梦想。

眼下，孙阳一家人大概完全没想到，他们前脚刚离开病房，还没体验多久趾高气扬的嚣张快感，警察就找上了门。

当时，我跟警察说，有人要抢我女儿。

警察追问，是谁？

我就指着黑脸的孙阳说，就他，我老公。

警察们集体沉默了，也是没想到我报警是要抓走老公。

按惯常调性，警察们对孙阳一家人做了番思想教育，总算是让这家人赔着笑，抱出了我的女儿。

原来，昕昕一直被他们放在另一个病房。恐怕就是要以此来要挟我。

我不同意，就不交给我。

那副笑脸，我看着就很恶心。因为他们虽然在笑，眼神却阴恻恻的，似乎在告诉我，等着秋后算账吧。

不仅如此，婆婆还话里藏针，阴阳怪气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连自己老公开玩笑怎么都看不出来呢？

我没搭理他们，只是看着昕昕。

虽然她才两岁，但我已经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她在这种家庭里长大。

警察走后，婆婆和公公又想继续劝我，我则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代孕犯法，知道吗？刚才我没说这事儿，不代表我以后不敢说。

婆婆公公顿时闭嘴了，在病房里唉声叹气地，一看就是存心让我闹气。

这俩老人，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再加上孙阳在一旁皱眉抽烟，搞得本来大病初愈的我好像得了绝症一样，可谓氛围感拉满。

可惜，我根本不是受气的主，没等孙阳抽完烟，我直接冷笑了一声说：要不，就再把警察同志请回来聊聊这事儿？要不，你们就出去，别在这跟我摆谱。

场面又僵了下去。没一会，公公婆婆就留下一句冷哼出门了。

剩下孙阳，问我：「你再考虑一下吧，咱俩感情摆在这，我又不会因为这事儿冷落你。」

时值初春，万物复苏，我的心在听到孙阳的话后，却近乎完全死了。

我只摆了摆手，也不看他，说：「滚吧孙阳，还有，既然你们不在乎昕昕，那以后她随我姓，户口本，我去改。」

「那怎么行？你是给我生的娃啊，我……」

它竟然还急了？这时候急了？

我冷冷瞥了孙阳一眼，他总算识趣了一次，哼一声走掉了，跟他爸妈简直一摸一样。

一家子垃圾。

我想了一下。婚，得离。

都说出代孕这么离谱的法子了，我没有理由不跑。

然而，自己刚刚做完手术，加上保不准这一家子还会拿昕昕做什么文章。我冷静了一下，决定还是恢复好身子再做打算。

但我没想到，这一家子垃圾，在翻脸这件事上，比我可是着急多了。

3，

发现事态越来越不对劲，是从术后一周开始的。

婆婆像改了性子。我白天刚醒，就发现她拎着饭盒来探望我，说是康复餐。

我有些纳闷：「我有钱，请了保姆的。」

结果婆婆却说：「浪费那钱干什么呀？妈是过来人，妈照顾你。」

好像是生怕我酝酿出一丁点感动似的，婆婆迅速打开了饭盒，露出里面一只油腻的猪蹄，和冷了的肥肠面。

我盯着婆婆，不说话。她笑着，脸上皱纹挤在一起，说：「这个补身子呀。」

我也跟着她笑，说不用了。

说完，我当着她的面，给之前的保姆打电话。

但是，保姆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总说不方便。我再抬头看了看婆婆些许得意的神色，顿时明白，保姆肯定是收了他们什么好处。

我挂断电话，没接婆婆递过来的勺子，而是继续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同时很体贴地跟婆婆说：妈，不用，我让朋友照顾我吧。

这时，电话通了，闺蜜韩佳问我什么事儿，我单刀直入，说保姆辞职了，你过来给我带份饭吧，我不想叫外卖。

那边，朋友听出了不对劲，问我怎么了。

我声音清亮平静，说：「没事儿，我老公死了。」

看着婆婆脸上的肉抖了一下，我心里这才痛快一点。

而事实证明，我老公没死。

婆婆，只是「先礼」。

孙阳，才是「后兵」。

4，

那天，韩佳到了之后，跟我打听发生什么事，我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韩佳听得义愤填膺的，整整骂了一个小时。

之后才一脸庆幸地跟我说：「还好我来了。不然，恐怕她就该继续给你带剩饭剩菜了。」

本来孤立无援全凭一股气死撑的我，随着韩佳的骂声不断，终于破防了，依偎在韩佳怀里哭个不停。

眼泪流干后，才回想起孙阳这个畜生的前世今生，顿时翻找出了大堆雷点。

因为我和大学的室友至今还在来往，都是很好的闺蜜，私下里经常说些有的没的。

但到了孙杨眼里，就变成我那些独立思想，我那些「自作主张」，都是我那帮闺蜜教的。不仅一次没去见过我的闺蜜们，还常常劝我别跟闺蜜们来往。

现在才知道，他就是想要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媳妇儿，天天在家给他生儿子奶儿子。

骂完哭完，算是有些解气。但韩佳走后没两天，神出鬼没的孙阳就粉墨登场了，生怕让我消停一分一秒。

孙阳难得过来看我，进门的时候，身后竟然还跟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

我眉头一皱。这姑娘瓜子脸，披肩发，长了双媚眼，谁见谁怜。

我狐疑地看向孙阳，这孙子喜气洋洋地，跟我说：老婆，我过来看看你，身子怎么样了？

我一面腹诽，一面淡淡说还好，一切顺利。

接着双手环胸，就等着看孙阳带这个女人过来究竟要放什么屁。

果然，孙阳这时把钱芸芸往前一推，跟我说老婆，你也别担心我，这是我最近招的助理，钱芸芸。

接下来，孙阳就自顾自介绍着钱芸芸是什么什么大学毕业的，年轻，有朝气，懂得心疼人……

我注意到，孙阳推钱芸芸时，手放在了她的腰上。至于钱芸芸，落落大方，嘴角的笑容颇有深意。

再听听孙阳给她的介绍。好大学，有朝气。我也是服了，这是找助理吗？还是准备偷摸给你助理生活呢？阳哥？

我看也没看钱芸芸，只问孙阳：「你什么意思？」

孙阳往回拉了拉钱芸芸，过来坐到床边，嘴凑到我耳边，很轻声地跟我说：「代孕确实犯法，可是晓琪，我是真想娶一个愿意为我生儿子的。」

他语气温柔，目光却冷冷的，带着丝狠毒与怨气。

我一时间愣了，倒不是被吓的，只是觉得可悲，盯着他认真问：「想离婚是么？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儿子？」

孙阳没点头没摇头，平静说：「我的家业得有人来继承。」

还特么你的家业，你怎么不说你的江山呢？

我叹了口气，看孙阳往后撤了几步，站到钱芸芸身边，他看着我，却是在对钱芸芸说话：「没事芸芸，我老婆术后抑郁，你知道的，离不开我，咱就在这聊聊工作吧。」

说完，孙阳就当着我面，拉着钱芸芸坐下来，直接商量起工作的事儿了，好像把我这里当成了办公室一样。

半小时，我足足沉默了半小时，就那么看着他们眉来眼去，谈笑风生，脑子里，却已经浮起与孙阳的点点滴滴。

我愿意相信孙阳最开始是爱我的，也忘不掉他对我悉心照顾的时候。虽然，很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对他的帮助太大了。

我没什么自怨自艾的，也不想承认自己如今是所谓糟糠之妻惨遭抛弃的下场。我只是觉得，认错人了而已。

几年的回忆，短短半个小时，就在我脑中这么走完了，而我也做了最后的决定。

病房中，我打断了他俩的交谈，说：「孙阳，别假惺惺的了，没用。」

「离婚吧，就现在。」

5，

顿时，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孙阳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既有得逞的快感，又掺杂着一丝纠结，说：「你就这么痛快？」

我笑了一下，已经放下所有事情，只说：「孙阳，你明白我性格。」

孙阳的眼神变得狠辣起来，似乎已经发火，压着嗓子说：「是！我懂你，你不是一向挺有主意的吗？你就是认为有我没我没什么区别对不对？」

说罢，孙阳的眼神又变得悲伤起来，扭头对钱芸芸说：「你看到了，就和我说的一样。」

「我们早就没感情了，就是因为担心她身体，还一直照顾着。」

钱芸芸不知道被孙阳下了什么迷药，直跟着点头。

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几个月前孙阳对我还关爱有加，几个月后我就成了他讨好其他女人的筹码。在我面前，在他口中，我竟变得如此一文不值。

钱芸芸，得有多好，才能让孙阳费尽心思去维持这么个好男人的形象？

我看着孙阳的演戏，竟忽然有些可怜他。

升米恩斗米仇，即便我们结为夫妇，但孙阳太过敏感自卑，每一个瞬间似乎都把我当成了敌人。

我的帮助被他视为施舍，我的安慰于他如同可怜。他曾给过我全部的温柔，如今却连我的一丝爱意都不愿接住。

还未等我怎么慨叹，孙阳下一个动作可谓从摇篮里扼杀了我对他的可怜。

他竟直接从包中翻出了一叠纸，叠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原来，孙阳早就做好了离婚的准备，只不过思考着几周或几月后将这份协议书递给我。

我有些明白他的气急败坏了。孙阳一定没想到，在一段婚姻的最后关头，又是我压了他一头，主动甩了他。

我笑着说好。

正要签字时，却目光一凛。

离婚协议书上，被提到最多的，就是财产分割。而可以说是我一手帮他扶持起来的「SevenO」，竟因为公司主体被挂在了他父亲的名下，一分一厘都不给我。

这些，仍不是最令我失望的。

我眼看满纸荒唐，字字金钱，竟没有一行字，提到了我们的女儿。

我问他：昕昕呢？

孙阳说：签字，昕昕给你。

我点头，说我签。

孙阳立即喜上眉梢。

我继续说：别开心，我要签的是出院书。这位助理，麻烦叫一下护士。

我扶着床起来，痛饮一杯矿泉水，扭头跟一脸愕然的孙阳和钱芸芸冷笑说：

「孙阳，你放心。散伙可以，但一个子儿你也别想拿到手了。」

事实上，我话说轻了。

我要让这个男人，彻底地，万劫不复。

6，

南方城市的初春，带着猝不及防的凉意。

我裹着大衣，在韩佳的保护下，抱着女儿上了车，住进了韩佳的大平层。

在房间里忙了一天，安顿好怎么照顾女儿后，韩佳忧心忡忡地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她实在是个很善良的富家千金。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却是在实打实地想帮助我。

这一天下来，韩佳一直跟我强调说可以一直在她这住着，只是一提到怎么对付孙阳，就变得垂头丧气。

还是我反过来安慰了一下她，说没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韩佳欲言又止，神色还有些担心。

我揉了揉她的脸，说：「你知道吗？佳佳，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大学遇见你们这几个闺蜜了。」

韩佳终是叹了口气，还恼怒地拿了自己两下，最后沮丧地说：「可惜啦，我向来没什么主意，骂人都骂不利索，要是……要是她们在就好了。」

灯光下，韩佳托着下巴，目光可怜。我伸出手，揪了揪她的辫子。

我说：「你怎么知道她们没有来？」

7，

一个礼拜后，我差不多可以行动了。

第一件事，我问了孙阳关于婚内财产的分割，那通电话里，孙阳的态度很坚硬，依旧一分一厘都不分给我。

不仅如此，我还听到婆婆在旁阴阳怪气地说：「那牌子是我老公的，又不是你老公的。怎么？你是跟你公公结的婚呀？」

听完我直接把电话挂了，心里早有预想，这一家人是真一点底线都不要了。

也是他们的态度，促使了开展了计划中的第一步。

在韩佳的陪同下，我取出了所有的资产，准备盘下两家店铺。

店铺的位置，分别是在孙阳于当地开的两家「SevenO」实体店旁边。

孙阳之所以敢拿昕昕要挟我，是因为他觉得，我的手，伸不到他的钱包里。

但他忘了，他的绝大部资产，都是我帮他挣的。

我怎么帮他挣的，就能怎么帮他丢掉。

「SevenO」基本就是我们婚内财产的全部。我们苦心经营至今，他连一点汤都不准备给我留，我不介意直接把桌子掀了。

盘下第一家店铺，就几乎用掉了我大半部分的资金。

到了第二家店铺，我已经做好了向韩佳借钱的准备了。

但没想到，老板见过我几次，知道我是隔壁店的老板娘，听闻我要搞垮自家店铺后，老板哑然失笑，直说：你只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我跟着笑了，说：别这么说，我这是重拳出击。

我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将来龙去脉跟老板一一说清后，老板最终给我打了个八折，恰恰好把我存款掏空。

等签订店铺转让的合同后，我和韩佳对视一眼，知道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这天傍晚，婆婆在微信上，跟我阴阳怪气起来，说是知道我开店的事情了，果然是白眼狼云云，枉费她在我手术期间那么照顾我。

我心一横，准备把她劝我同意代孕那些消息都发到他家的家族群里。

这才发现，前几天，我就被移出家族群了。

一时间，我不禁哑然失笑。想了想，没再把这老太太的刻薄言语发出去。

毕竟，在我计划中，亲手毁掉「SevenO」，毁掉我曾为孙阳一家做过的一切，比发聊天记录解恨多了。

8，

「SevenO」是女装品牌，主打中端市场，一件 T 恤也要两百左右块钱。

而我盘下两家店后，自己每一天都在熬大夜，白天做服装设计，晚上做室内设计，身子骨越来越虚，时常走几步道都头晕。

但店内装潢因为预算不够，用材一减再减。

跑市场很麻烦，我那几天没好意思带韩佳，全靠自己一口气撑着，跟各路商家讨价还价。

另一边，为了全方位打探孙阳的消息，我忍着恶心没删除婆婆。只是偶尔看到朋友圈，这老太太还在一如既往含沙射影地骂我，不是什么「不完整的女人」，就是「无后为大」。

我一边承受老太太的精神攻击，一边在各大市场磨破了嘴皮子。算下来，既生了一肚子闷气，又支付不起昂贵的装修费用，可以说双双受挫。

直到一周后，韩佳找到我，给我拿了张卡。

她说人至中年，家庭美满，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被照顾得太好了，想跟我一起奋斗，所以投了资，用来装修，以后店内的收益要分她一半。

韩佳话说得一本正经，可惜就是人太幼稚，我一听就知道是她硬生生背下来的一套说辞。

但我接过卡后，转过身，眼泪还是没少流一滴。

至此，店内的装潢算是搞定了，因为韩佳的投资，店内整体用材提高一档，从装潢到灯光，清一色暖光，整体风格温馨近人，一股「家」的感觉迎面而来。

这时候，我店的一批衣服刚刚到货。

定价不多不少，同类服装都比孙阳便宜几十块钱，主打精品级质量，破产级价格，网上虽然不愠不火，但线下短短几天就从本区火到全市，来的顾客基本是追求性价比的女大学生和职场白领。

对比之下，旁边的「SevenO」店铺萧索无比。搞得孙阳一度在微信上骂我，说我是个疯子，这么不计成本无限压价下去，谁都分不到钱。

孙阳还没意识到，我不是想分他的钱。

我只是想让他没有钱。

网上的阵地，我也没有丢掉。

孙阳前期的很多产品，是靠我设计才火的。但后来为了挣钱，基本都是在抄袭各家爆款。我几度劝过他，甚至为此吵架，都浇不灭他被金钱点燃的欲火。「SevenO」的口碑也开始迈向危险边缘。

本来设计这种事，不明说，不做得太过分，谁抄谁都是心知肚明，犯不着拿到台面上来讲。

但事已至此，我与孙阳之间再无情面可留。

我挑了一个周末，在网上发了孙阳勒令员工搜集各大品牌爆款服饰用以抄袭的聊天记录，和他亲手按照某品牌衣服画的草稿。

一时间，网上时尚圈掀起了一阵小动荡。

同行店铺，联合抵制。舆论之下，淘宝店也被举报到了淘宝平台，一度进行关店整改下架。

这场风波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孙阳淘宝店的销量急速锐减。

不仅是婆婆了，连带着孙阳，直接朋友圈发文开始讨伐我了都。

当然，这也是我最接近胜利的时候了。

三天后，孙阳就找到了我。

这是我们在闹崩之后，第一次线下见面。

9，

安静的咖啡厅内，充斥着夏日的蝉鸣。

好久不见，孙阳神色有些憔悴，但眼中精光不减。经过一番假惺惺的寒暄后，孙阳给我提了一个方案。

他的意思是，昕昕可以给我，婚内财产，也可以五五开。

我摸着孙阳递过来的协议书，看都没看，只是玩味地盯着他。直到孙阳眼中出现不耐烦后，我才慢悠悠喝了口拿铁，说：「这么大方，是因为和钱芸芸进展得很顺利吗？」

瞬间，孙阳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了。

我将合同直接退了回去，靠在椅子上，一边笑着观察孙阳的神色，一边说：「我闺蜜打听到了，钱芸芸家世特别好，对吧？孙大情圣，可是认真了？」

钱芸芸，虽然是大龄剩女，可家世优渥，长辈两代从政，妥妥的大家闺秀，思想意识十分传统，可以说是孙阳心目中最完美的结婚对象。

按理来说，孙阳虽然有点本事，但勾搭上钱芸芸，档次还是差了点。

我没想到的是，孙阳搭上钱芸芸，竟然是靠我卖惨！

他接近钱芸芸，塑造了一个与妻子没有感情却对身患癌症的妻子不离不弃，哪怕妻子刁蛮任性也甘愿付出的好男人形象。

这个 BUFF 一叠，估计是直接触碰到了钱芸芸的柔软心脏，义无反顾地当起了第三者，与孙阳同仇敌忾，只等着让我这个不识相的坏女人早点醒悟，放弃孙阳，流浪天涯。

孙阳这个畜生，到最后，攀个高枝，都得踩着我上位。

但是，孙阳也有失策。

钱芸芸十分传统的思想，对于孙阳来说，倒是有个意想不到但情理之中的坏处——

即便钱芸芸拜倒在孙阳刻意显露出来的「才华」与「专一」之下，但她始终没让孙阳更进一步，换言之，关系还没发展到床上。

钱芸芸的意思，是至少订婚之后，才可以同房。

当我听到孙阳因为这些事憋屈好多天时，颇为忍俊不禁，只能说孙阳你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谓天公不作美，好事难成双，孙阳找到了最完美的对象，就只能管着自己的下半身，一天天反倒是被钱芸芸锁住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再加上我在这边周旋，疯狂打压，孙阳的意气风发也逐渐被消耗殆尽，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是丢了老婆也丢了事业。

起初，我很想离婚。

但得知这些事后，无论孙阳跟我发什么消息，我就是一个拖字诀。

绝不离婚，绝不成全。

对我没什么好处，但孙阳肯定受到的反噬更多。

「跟钱芸芸结婚，比你手里拿着『SevenO』重要多了，对吧？」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合同，说，「看看这个吧。」

这天，我问孙阳要了共同财产的百分之八十，换我以后不跟孙阳作对，换孙阳可以继续留住「SevenO」这个至少已经成功的品牌，换他在钱芸芸面前，还是一个照顾前妻，甘愿让自己吃瘪的深沉男士形象。

换我，答应和他离婚。

起初，孙阳已经同意签合同了。

但到了签合同的那天，孙阳又反悔了。

因为他的店铺里，招来了一个很火辣的女经理。

10，

那名女经理永远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宇间，意气风发。

她的嗓音清澈，语气不卑不亢，一看就是一名很有野心的女人。

她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手段，思路比任何人都要清晰。

她，成了孙阳的依仗。

女经理刚刚上任，就搞了一个线下的营销活动，优惠力度十分大，而且规则设置的一波三折，其核心计策就是在召回老顾客的同时，用接二连三的优惠规则提升门店客流量。

「SevenO」毕竟是我和孙阳经营多年的品牌，女经理这次推出的活动，更是动用了「SevenO」累积多年的口碑与老客，对于新品牌来说堪称降维打击，我也确实被狙击得很惨。

网上，女经理请了专门的广告公司为「SevenO」洗地，用四两拨千斤的文案，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传播，逐渐地扭转了「抄袭」的丑闻，将「抄袭」变成了一个拙劣的「致敬」。与此同时，趁舆论方向刚有所转变，「SevenO」就和一个孙阳抄袭过的小品牌出了联名。

敢玩梗，敢道歉，也和抄袭对象有了合作。「SevenO」的口碑，至少是保住了。

据说，连方案都是她想的。

很快，这名女经理成了孙阳生活中，最得力的女人。

也就是女经理被正式提为店长那天，孙阳来到了我的店里，他跟我说，婚内财产，最多，给我百分之二十。

时值晌午，我灰茫茫一片的店里客人零星，旁边孙阳的店仍是川流不息，看着孙阳得意的嘴脸，我只是摇了摇头，笑着说：「游戏刚开始，孙阳，你可别认输。」

「是吗？」孙阳也跟着我笑，嘴角向上一抿，看似自信，格外油腻，说道：「趁你还是我老婆，听句劝，带着这笔钱，跟昕昕好好过日子吧。」

他普通且自信，嘴角带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店门。

一个礼拜后，孙阳因为强奸未遂，进了派出所。

11，

听到消息时，才知道，孙阳唯一请警察找到的联系人，是我。

等赶到派出所时，警察跟我介绍起了案情。

说孙阳和他的店长喝了点酒，送店长回家时，想发生关系，被店长报了警。

警察递上店长的照片，跟我说：「她叫……」

我说：「宋秋淼，我知道。让我去见见我那位不守男德的老公吧。」

12，

看守所内，孙阳见到我，如见到救命恩人，表情极度复杂，懊悔与憎恨交加，恳求与哀怨共存，一双眼睛再没了自信，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他说：「晓琪，求你，别告诉钱芸芸。」

我摇了摇头，说：「人家也是大家闺秀，想查点什么，门儿清。」

孙阳又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动了动，估计知道我说得在理，眼神又暗了下去。

我问他：「你关几天？」

孙阳听了，猛地砸了下大腿，怒火要从眼睛里喷出来，咬着牙低声痛骂：「那个臭婊子！告的我强奸！」

我点点头，说：「那坏了，强奸未遂，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老公，你怎么想？」

孙阳看着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一个劲地说：「晓琪，你念旧情，帮我想想吧，我真是一时糊涂！我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没出过轨，我就是……我就是……」

我伸出手示意他停下表演，一眼都懒得再看，直说：「我能当坏人，你进来，可以跟钱芸芸说是我做的局，你是受害者。那个宋秋淼那边，我去周旋，争取让你从刑事案件，变成治安案件。」

一瞬间，孙阳眼睛里的光又冒出来了。

我直接将他脱口而出的假客套堵死，开口说道：「说说婚内财产的事儿吧。」

孙阳一肚子话硬生生憋回去，脸上表情更加精彩了，也没了掩饰的精力，一对眼睛瞎转，不知道在衡量着什么。

大概半分钟过去，孙阳才叹口气，说：「百分之八十，给你，外面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听了，冷笑一声，凑到孙阳面前，让他直视我的眼睛。

我说：「孙阳，别他妈做梦了。我全都要。昕昕，财产，还有你名下的服装品牌，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只见孙阳靠在了凳子上，全身上下都像是泄气了一样，整个人像突然间老了二十岁，眼神空洞，表情苦涩。

13，

我和孙阳算是在看守所离婚的。

离婚前，我跟婆婆说了这事儿。

老太太魂都没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他儿子可不能在里面受苦哇什么的。

还说，晓琪，我们对你不薄，你必须得孙阳给弄出来。

我看着老泪纵横，闷头抽烟的老两口，只觉世态炎凉，丢下一句「他跟我离婚就行」便走了。

就在我去看望孙阳的第二天下午，我们签了离婚协议。

离婚协议上，女儿归我，婚内财产归我，品牌产权归我，门店归我。

孙阳净身出户，但在我的努力下，他从强奸未遂变成了猥亵，被判了九日行政拘留。他一出来，我们马不停蹄地就去了民政局。

这件事，算是皆大欢喜。我拿到所有想要的了，孙阳也换到了自己梦想中的未来。

据说孙阳跟我正是切割财产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向钱芸芸提了订婚。保不准在钱芸芸家长面前，怎么说我是设了局栽赃陷害他的，只为了再博取一点未来丈人丈母娘的同情，以便借着高官的东风东山再起。

至于孙阳能不能东山再起，我其实完全不知道。但我和他之间的事，还没完。

大概半个月后，就是孙阳与钱芸芸订婚的日子。

婚礼摆了三十六席，我曾经的公公婆婆，穿得格外庄重，宛如这就是孙阳与钱芸芸的结婚现场。

我去了现场，找到了正在暖场敬酒的孙阳。场中很多人都记得我是孙阳的前妻，将目光都放在我这里。

孙阳见到我，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大概生怕我在婚礼现场闹什么妖。

但我只是冲他摇了摇头，说：孙阳，你别害怕。我给你的，我都拿回来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对话，只是想给这几年的感情，做一场认认真真的闭幕。

我看出来了，孙阳巴不得我赶紧从这里滚出去，一脸嫌弃地说：没必要，晓琪，别缠着我了，你走吧。

看到孙阳这幅神情，我伤心极了，摆出一副哀怨的神色，说：那好吧，本来我还带着闺蜜一起给你包个红包了，那我们一起走好了。

说罢，我扭头离去，在众目睽睽下，拉走了人群中的韩佳，在门口时，又拉走了倚着门框浅笑的宋秋淼。

回过头，我发现，当孙阳看到宋秋淼的那个瞬间，他脸都绿了。

我装作没看到，皱着眉，四处在人群打量，直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大力招手说：芸芸，走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不是放在横幅上「钱芸芸」的名字上，就是放在了人群中，连衣服都换成了便装的钱芸芸身上。

钱芸芸小跑几步，向我走过来。

身后，孙阳彻底慌了，冲过来拉住钱芸芸，想说什么，但他的表情，显然已经意识到场内是什么状况了，千言万语汇成苦涩的一句：芸芸，你这是干嘛啊？

钱芸芸被孙阳吓得缩了缩脖子，说：对不起啊，孙阳，你去看的我爹妈，是我找人演的。

「不过你别担心，我父母知道你的。」

「他们说你人品不好，不想见你。你可千万别介意。」

说完，我拉过了钱芸芸的手，经过公公婆婆时候，好心留了一句，说：您二老放心，总有个孙子的。你看孙阳今天像不像个孙子？

之后，再也不理会会场中的人们，与身边三人一起走出了饭店。

最后听到的，是一阵喧闹声，不知道是谁晕倒了。

管他呢。

14，

街道上，车水马龙，天气来到夏天的尾巴，还是闷热得难受。

我们一起走着，韩佳听宋秋淼和钱芸芸七嘴八舌地分享着孙阳日常生活中，各种油腻做作的细节。

我的心思，却回到了搬到韩佳家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我看着愁眉苦脸的韩佳，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她们没有来？

韩佳一听，眼睛闪亮，抓着我的手说：她俩也来了？

我点点头，说自从婆婆是那副态度之后，我就对孙阳彻底死心了。毕竟我知道，在他家，所有的动作都是要问过孙阳这个宝贝儿子的。

于是，我联系到了钱芸芸和宋秋淼。

钱芸芸，将作为孙阳的梦中情人出场。她家世优渥，孙阳必定对其垂涎三尺，她装作三观传统，孙阳自信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与钱芸芸结婚，对孙阳来说，就是他意识中的「资源最大化」。

宋秋淼，将作为孙阳的猎物出场。她能力出众，野心勃勃，一名不服输的职场女强人，最能激发起孙阳卑劣的「征服欲」，尤其是当宋秋淼还扮演了孙阳的救世主时，孙阳绝对无法按捺住宋秋淼一举一动间的「暗示」。

而我所做的，针对孙阳生意的打压，只是一切开端的诱饵。

也许，这一切计划，都建立对男人的不信任上。

事实上是，我并不仇恨男人，可我了解孙阳。

我知道，孙阳不懂知足，也知道，孙阳想要更多。

当有一个女儿时，他想要的是儿子。

当决定要离婚时，他要拿走全部的财产。

当一个能让他跨越阶级的女人出现时，他又想要所谓的「婚姻」。

但当完美女友不能满足他的生理需要时，他又想要那短短的床笫之欢。

可惜，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像我们最开始相爱时一样，孙阳从未意识到，他所享受到的幸福，都是我给予的。

当我跟韩佳说完这一切时，钱芸芸与宋秋淼也敲响了她家的门，姐妹四人，再次团聚，定下了狙击孙阳的计划。

15

时间会到现在，四个人再次回到韩佳的家里，开了几瓶好酒。

她们在喝酒为这次行动的完美结束而庆祝时，韩佳显得很委屈，她挎着我的手，说她其实还在怪我，因为当初这个计划，她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搞得她又什么事都没做上。

我身体不允许喝酒，却还是神志恍惚。我环顾着温馨的客厅，闪烁的灯光，大笑的闺蜜们，和摇篮中熟睡的昕昕，紧紧握着韩佳的手，说：不是阿佳佳。

「你给了我一个家呀。」

16，

夜里，我与姐妹们分床而睡。

我想了想，还是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与孙阳的对话框，给他留了一段话。

我知道你总是想要更多。

你会有的。我祝福你，孙阳。

但从我这里，你想要什么，都拿不到。

17

往后一年，我没在这座城市，听到关于孙阳一家的任何消息。

据说，那场订婚仪式，让这个死要面子的一家怎么圆也没圆回去，一家三口，三种解释，堪称彻底社死，之后不久，他们就去了别的城市。

最后听到的，是前婆婆在异地他乡，发来的微信消息。

那是一段语音条，她的声音，又变得有些苍老，也没了当初跟我对峙时的锐气。

语音条里，说七说八的，其中深意，主要是说孙阳生意做得不顺利，资金周转不开，所以最近不能给昕昕买什么礼物了。

我听了只是冷笑，孙阳，这厮离开之后就没给昕昕买过任何东西。

不顺利，无非就是失败。资金周转不开，无非就是欠债。

我明白得很。

但许是语音条中，老太太抑制不住的苍老太过明显，我也不愿再去区分是她刻意为之，还是真实如此，只是最终叹了口气，转过去了一万零一块钱。

我们什么都没明说，老太太最终收下了那一笔钱。

一万零一，那是我当年嫁给孙阳的彩礼钱。

而今，我们分隔天涯。我留在当地，将「SevenO」改名，与韩佳一起新开的店铺合并，老老实实地经营着一家小众品牌，忙碌，充实，平淡。

直到在今年圣诞夜的雪夜，我关店，走在风雪中的街道上，我点开手机的信息，发现韩佳发来了昕昕哭闹的照片与自己生气的自拍，背景则是热气腾腾的火锅。

我忽然有了无穷的干劲，一天的疲惫都被洗刷一空，打了辆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车窗外，街灯闪过，回想起一年之前，宛如一场大梦。

事实上，在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的那几天，我其实真的怀疑过。

我会变得什么都没有，甚至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可我现在已经明白，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最重要的，是拥有一颗完整的心，能支撑自己，走过一条完整的路。

度过，一段完整的人生。

完

作者：小规模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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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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